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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筑起武汉最牛地标,然后住进龟山下的世外桃源

发布时间:2017-07-21 15:18:42来源:WHatplus

夏日清晨,连知了都偃旗息鼓。但每隔一段时间,就有一列火车的呼啸,落进他们的梦里。

摇一下蒲扇,转个身,继续睡。莲花湖的人,对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,早习以为常。

他们的头顶,今年60整岁的长江大桥,飞架南北。

他们收起了昔日辉煌,伴着这座大桥住了60年,背靠龟山,面如止水。

我在莲花湖,一个听名字就清净的地方,一群武汉话说不好的老居民,一座世外桃源。

从洗马大街一口气骑到莲花湖大桥新村,烈日,汗珠遮住眼睛,脸上发烫,停车,上锁,一屁股坐在石凳上,大口喘粗气。

莲花湖的百姓,默不作声,不时拿眼睛瞟一瞟我。

知了在树上独自抱怨这热天,从奋声高喊到低语呢喃。梧桐、杨树、桑树、松树,树群高低错落,把灼心的烈日,一层层过滤、散射,最后温柔得有如夕照。

羽扇,蒲扇,交替摇着,小风习习。老人的皱纹渐次舒展,脸庞异常干燥,不出汗,没油光。

他们三两成群坐在一起,很少聊天。我走上前,用武汉话搭讪,没人应答。他们兀自说着天南海北的方言,彼此之间交流毫无障碍。

60多年前,他们,和他们的父辈,从五湖四海来到这龟山脚下,响应号召,前来修桥。他们被告知,这是万里长江上第一座大桥。

一览无余的江面,只有轮渡,突突突地穿梭往返,那声音,让他们忘记了乡愁。放下行装,安顿家人,几年后就能回老家吧?很多人怀着这样的念头,却望着眼前这条长江,一直到双眼永远闭上。

迁移走了山边的村民和坟地,在苏联专家的带领下,外乡人建起了三层楼的前后房。这是他们的新家,这是武汉的新的村落。

“搬进去的那一刻,我才是一个有家的人。在老家我是没有家的。”

国棉二厂的白背心,上面小洞点点,松松垮垮地挂在老王身上,见证老王在这张石桌上下了57年的那盘象棋。

老王是山东农户,对故乡的记忆就是炮火、日本人和跟着父亲逃命。

▲ 老王的朋友

战争最后的一两年里,空中时常飞来一队飞机。那个年代的孩子,不会指向天空欢呼“看,飞机!”飞机是让他们心惊肉跳的东西,影子掠过,路边的树上就会挂满肠子和残肢。

背着一对铁翅膀会嗡嗡叫的死神,总会掀开沉默的大地,带走一些熟悉的人。烽火岁月里,孩子们都太早懂得生死。

一次轰炸来得太急,防空洞太远,飞奔过去的时候,炸弹在背后爆开,弹片钻进父亲的肺部。老王的母亲在战争开始时就死在了刺刀下。17岁的他在防空洞内陪伴了父亲的最后时日,“没有医院,诊所也没有钱去,只能一点点看着他死。死了三天。”

说这些的时候,我举起相机,他不抬眼,“日本人的相机,别用这个拍我。”

没有参战保卫双亲是老王一生最遗憾的事情,所以,修大桥对他而言,就是一场战役,是一种补偿。国家给了他和平,他要把一生还给国家。

没有拖拉机,没有吊车,砖石和钢筋大多是肩挑手抬,老王觉得痛快。

大桥修完后,他找了一个武汉媳妇,在自己修建的房子里安家了。

有了老婆,添了孩子,还不止两三个,大桥宿舍变得拥挤,楼房从三层加盖到了五层。树越来越高,大桥人越来越老。

他们语言不通,生活习惯各异,很多人甚至不识字,但因为大桥,结缘在此。相邻60年,彼此之间从一知半解,到后来不说话都有默契。在这里,普通话、武汉话都是半桶水,但各地方言繁荣昌盛,听力都达到六级水平。

老张是这群人的代表,因为他性格活跃,而且能说点普通话,就不那么普通了。

老张给我讲莲花湖,讲龟山,讲大桥,那时候这里已经形成“独立商圈”,菜场、小卖部、粮油店、服装店和鞋店,就连锻炼,都只去家门口的龟山。

他嘴里的大桥故事,其实没走出这条狭长的莲花湖路。不关心地铁,不关心房价,孙子早搬出去了。外面的瞬息变化,似乎在二十年前就停在了龟山的那一边。

▲ 老张

老张和其他老人,向我打听外面的生活,“房子怕是要几十万一套了吧?”他们也看电视,但更直观的,是透过龟山掩映,他们看到了更多伸向天际的高楼。

莲花湖的夏天,是可以不开空调的。山边沁凉,是天然的避暑地。在竹床的年代,洗马长街的居民,背着竹床蒲扇西瓜过来,和大桥人有说有笑,睡成一片。

这里的孩子,也是没有空调病的00后。

孩子们不孤单,很容易凑齐4个人,就可以玩80后特别怀念的躲猫猫了。

这是我见过最适合躲猫的小区,抓到算数。就在附近的小区里追逐,要增加难度,就躲到龟山里去。

每座房子中间都会有一条小路,条条通往山里,除了修的阶梯,还有许多踩出来的小径。

顺山而上,又沿着曲折小路偷偷摸下山,绕过房子,偷偷摸摸地来到歪脖子树“到牢”。这样的躲猫猫,猫得累死。

指定这棵歪脖子树的,是“龅牙”的父亲。他看到孩子们毫无章法的瞎玩,于是把这棵童年时候玩过躲猫猫的歪脖子树,推荐给了下一代。

“龅牙”跑得慢,也不会躲藏,常常在第一把就被抓住,然后做猫做到游戏结束。父亲给他出主意,指了一条秘密的逃生之路。于是有一天,孩子们发现,“龅牙”开挂了。

玩累了,孩子们就顺着龟山的小道,走上曾祖父们建造的长江大桥。他们无法一眼望穿这个庞然大物,也无法理解,那曾是一个怎样宏大的时代。

唐瑶是孩子中的大姐姐,现在在虹桥中学读高二。她会和孩子们一起走上大桥,当他们打闹的时候,她喜欢一个人趴在栏杆上发呆。

她说:“同学们都搬进了大房子。”她指着钟家村竖起的几栋高楼,她时常会羡慕那些搬进高楼的同学。每天看着外面的世界的她早已厌倦了居住17年的老宅。

车灯霓虹,喇叭和人声的嘈杂是她眼里看到的繁华,“有钱人”的生活,她说她想考上一个好大学,毕业后找到一个工资高的工作,搬到高房子里去,这是她学习的动力。

围城不止建立在莲花湖路的内外,同时也存在于小区之中。看不见的围墙隔着人心。

大桥人本就该住在大桥下,这是他们最满意的居所,山和湖的中央加上狭长的莲花湖路隔绝了喧嚣,宁静。这是老一辈的心声。

而我,也在采访途中询问房屋是否有出租一事。远离生活的焦躁,安静的度过闲暇时光。在这里做一个来自武汉的大桥人。

在那山的那边桥的那边,有一群大桥人。

他们住在莲花湖,惬意又安稳。

没有年轻姑娘来这里拍艺术照,

也没有文青来这里养猫开民宿。

老人们就念叨着:树又长高了。

安静,心宁,城市里最后的生活村。夏日纯粹。

繁华已远,和光同尘。

文 | 吴智鑫

图 |赵小猴